第11章 失控
“萧年是吧?”
萧年惨白着一张脸,没有任何的反应,像是泥胎木偶一般。
直到警察第二遍呼唤她的名字,她才仰起脸,目光失去了焦距一般涣散着。
“你好,我是负责此案的警察,我姓顾,顾辉映。”警察道,“你是死者的什么人?”
什么死者?
萧年呆呆地想,我姐姐才不是什么死者,她一个月前还给我做了鲫鱼豆腐汤,特别好喝,我全喝光了,她说下次我回家还给我炖。
顾辉映有点不忍,但作为警察,例行问话是他的责任,他沉默片刻,第二次问道:“您是……萧余女士的什么人?”
“哦。”萧年木木地回答道,“我是她妹妹。”
“我姐姐……”她想了想,“在哪?我好久没见她了,我想见见她。”
顾辉映低声道:“法医的工作还没有结束,现在不太方便。”
他沉默了许久,然后低声道:“请您节哀顺变,配合我们……的调查工作。”
是,我应该配合的。萧年想。她笔直地站起身来,用力搓了搓脸,问:“请问卫生间在哪?”
顾辉映给她指了一下,然后看着她行尸走肉一般离开。
萧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,直到一池子灌满了水后,她也没关水龙头,而是一头扎进了池子。
整整一分钟,她一动没动,就像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溺死在洗手池里一样。
一分钟后,萧年猛地直起身子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她整个头发湿透了,从池子里溢出的水把她整个上身的衣服浸了个透,萧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然而她面无表情,一点都哭不出来。
没有实感。
她一点都没有实感。
几个小时前她从车里下来,一路奔到那个视频里姐姐念出来的地址——上个月回家的时候她还路经过那里,依稀记得是一片工地。
她第一次遇到绑架案,脑子完全乱了,在车上纠结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想好叫不叫警察,从高铁里出来之后她一路飞奔,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工地。
然而在路上,她发现和自己并行的居然是警车。
什么地方出事了吗?萧年的心在胸腔里狂跳。要是那个绑架犯以为是自己叫来的警察怎么办?他会不会撕票?
还有小多呢……小多又在哪里?
萧年在出租车上紧张地几乎要晕过去,下车时她甚至手抖得掏不出钱来,索性直接把整个钱包都扔给了司机,然后跌跌撞撞地朝工地的方向跑过去。
然而她没能跑进去,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地拦住了她。
“女士,里面发生了命案,请不要进去。”
萧年眼前一黑。
黑暗渐渐散去,她看清了,黄色的警戒线将一栋大楼围起来,周围全是走动的警察和看热闹的工人们,有人奇怪地将目光投向这个满脸泪痕的女人。
萧年跪在了地上,无数的脚步从她周围走过,有女警扶起她,关切地问着什么,但是萧年除了拼命地摇头外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进了警察局。
“根据我们现场取证的结果,可以确定你姐姐是……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。”顾辉映坐在她的对面低声道,“事情的起因是一桩恶作剧——犯人说是恶作剧——他把死者绑架到了天台上,但是之后又后悔了,于是把死者放了,但是死者却在离开的过程中不慎掉下了楼。”
“犯人是……什么人?”
“是那个工地上的一个临时小工。”顾辉映道,“还是个未成年。”
“犯人交代说,他并没有要杀害死者的意思,是在离开过程中死者精神恍惚,结果慌不择路,从楼上掉了下去,我们经过对现场痕迹的核实,基本可以判断犯人所说的情况属实。”
“所以呢……是我姐姐的错?我姐姐之所以从楼上掉下去全是因为她‘精神恍惚’?”萧年轻声问,然而这轻轻的声音却让在场警察的头皮都发麻了起来,萧年抹了一把脸,把满脸的眼泪抹下去,突然,她猛地激灵了一下,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。
“那个犯人有没有……有没有强迫我姐姐……”萧年的牙齿打着颤,愣是说不出那个词来,“我姐姐不愿意,在逃跑的时候摔下去的……是不是这样?是不是!”
顾辉映突然低下了头。
“是这样的对不对?你们也怀疑这个可能性对不对!”萧年尖叫起来,“这个罪会被怎么判?能不能判死刑?!”
一左一右两个女警过来拉住她,顾辉映低声道:“具体的审判结果要等法院做出判决。”
他的声音莫名让萧年听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:“怎么……怎么?”
顾辉映犹豫了一下,如果想要少惹一些麻烦,他作为警察并没有立场把残酷的事实告诉死者的家属,但是他又不愿意看着萧年长久地怀抱着希望,却又最终绝望。
“您……您做好心理准备。”顾辉映低声道,“现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构成强奸致死罪。”
萧年睁大了眼睛,似是完全不可置信。
“一般情况下,构成强奸罪的证据一是法医对死者的尸体进行尸检,二是看被害者死前是否有挣扎痕迹。”顾辉映带着极度不忍的表情,缓缓吐出那残酷的话,“这两个……都没有。”
犯人并没有来得及和死者发生性关系,因此死者的尸体上没有性侵迹象。
而死者提前察觉了犯人的犯罪意图,在他扑过来的那一瞬拼命逃跑,故而也未曾留下任何衣物撕扯性破损和挣扎痕迹。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萧余的死其实真的可以算是……一桩意外。
“被告律师会针对这一点进行辩护,法律上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遵循‘疑罪从无’的原则,因此……”顾辉映没有再说下去。
萧年呆呆地看着前方,脸色灰败得像是死人。
她这副样子比刚才哭喊着的时候还要可怕一万倍。
“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?”顾辉映小心翼翼地问道,“我们有了进一步的工作结果后,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。”
工作结果?
还能有什么结果?
姐姐……萧年在心里默念……我甚至无处给你复仇。
萧余就是那样的女人,温柔,保守,带着一点在现代社会已经很稀缺的质朴和善良,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,然而却并不像金子那般坚硬——事实上她的心是玻璃做的,很透明,很澄澈,但是一个重击就可以碎得一点不剩。
萧年甚至可以怀揣着心碎的疼痛去想象出那一幕来——萧余在那种境地下已经完全丧失了最基本的冷静和理智,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,一心只想摆脱眼前疯狂的年轻人。
于是她竭尽全力、跌跌撞撞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,却没有注意到废弃的大楼上,阳台的护栏已经拆掉,她就那样从上面摔了下来。
萧年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在疼痛,她艰难地开口,低声对警察道:“我想先回家看看我外甥。”
顾辉映点头:“我安排一个女警送您回去。”
女警很负责任,一路把萧年送到家门口,萧年和她刚在楼门口站定,门就打开了,小多探出了头,高兴地喊道:“小姨!”
女警冲萧年点点头:“我们还有工作,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小多眨巴着大眼睛,看着女警离去,他抬起头,四处看了看,然后抬起头对萧年道:“小姨这次回来得好早呀,是知道小多又想你了吗?”
萧年蹲下身子抱住他,她把头埋在小多窄窄的肩膀上,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掉下来,滴到小多的纯棉背心上。
“我说妈妈怎么不见了,原来是小姨要回来,妈妈去接小姨了。”小多毫无察觉,笑得很开心,“妈妈怎么还没回来?是不是去给小姨买好吃的啦?”
“肯定是的,妈妈最偏心小姨啦。”
萧年紧紧抱住小多,咧开嘴无声地大哭起来。
“小姨?”小多有点惊慌,“小姨你怎么啦?妈妈呢?”
萧年强迫自己忍住哭,她胡乱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,然后松开小多,对他露出一个微笑:“妈妈有事……要出去一段时间,小姨先照顾小多好吗?”
“好呀。”小多很懂事地说,“我喜欢小姨,小姨不要哭。”
“小姨……小姨没事,就是遇到了一点不开心的事。”
小多用小胖手在萧年的脸上胡噜了一把,他想了想,很舍不得地说:“小姨不要不开心——小多把小多的宝物给你吧,小姨得到宝物是不是就会开心了?”
萧年没有说话,她努力维持着精神,然而已经筋疲力尽,几乎已经无法应付小多了。小多拉着她的手,把她拽到卧室里,然后一骨碌滚到床下,片刻后又带着一身的灰滚了出来,他扬起脏兮兮的小脸,冲萧年笑道:“这是小多早上在门口发现的宝物!连妈妈都不打算告诉!送给小姨!”
萧年疲惫地抬起头,下一秒,她猛地愣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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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年仿佛在瞬间想到了什么,她瞪大了眼睛,猛地颤抖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