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生父

夜幕渐渐笼罩了这座城市,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悬在城市的上空,萧年坐在派出所里,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哭肿了。

“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,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您。”民警对萧年说。

萧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民警叹了口气,诱拐孩子这种案子最难查了,尤其根据萧年的描述,对方还是有备而来。

五岁大的孩子,随便给喂点药,就可以让他一直睡着被抱在怀里,路人看到一个“父亲”背着睡着的儿子经过,根本不会觉得有任何蹊跷。

然后放在车后座上,拉到哪座大山里一卖——连成年的大人都很难在那种情况下跑出来,更别提这么小的孩子了。

萧年浑身虚脱地坐在原地,手机响了,她根本懒得去接。

然而铃声断掉之后,又再次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,萧年拿出手机,看到上面的名字后愣了一下——荣成宇。

萧年的睫毛颤动了一下,仅仅是一下,下一秒她便摁掉了电话。

然而第三个电话立刻打了进来,萧年一把把电话抓起来,按下通话键,低声而不耐地说道:“我不想……”

她一句话还没说完,就被对方打断了。

“萧年。”荣成宇的声音伴随着电波传过来,在黑夜里显得低沉而富有磁性,“我找到小多了。”

月光穿透云层,如水银泻地一般,将微弱的银白色洒向人间,房顶上,马路上,都被镀上这层淡淡的银白色光亮。

——包括屋子前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。

小多睡着了,安详的小脸伏在荣成宇的怀里,他被荣成宇的大衣裹得严严实实,脸上的表情透露出温暖舒适的意味来。

荣成宇抱着他,坐在萧年家门口的石阶上,月光如水,他的头发、眉毛、眼睫都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亮,他抬起头来看着萧年,琥珀色的眼睛澄明得像一汪水。

萧年本以为自己在见到小多的瞬间就会冲过去,然而她没有。两条腿软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,萧年踉跄着前行了两步,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。

她只哭泣了短短两秒钟,就强迫着自己站了起来,跌跌撞撞地走到荣成宇身边,接过了小多。

“我在林心儿那里得到了消息,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——你之前一直不接电话,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你,就先来了你家门口,结果看到这孩子在门口哭。”荣成宇低声道。

萧年沉默良久。

巨大的海浪拍在她的心里,每一块坚固的礁石都被海水摩擦得生出了一丝暖意,然而即便心潮汹涌,萧年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,良久,她低下头,轻声道:“谢谢。”

荣成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,他冲萧年点了点头,然后走向了自己的车。

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,两个人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,遥远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这一幕像个色调干净忧伤的长镜头。

地上两个被拉长的影子飞快地接近,看上去像是拥抱在了一起,但是事实上二人并没有任何身体接触,他们只是静静地擦肩而过——就像他们曾经错过彼此那样。

发动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,荣成宇的车亮起了车灯,很快,车子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月色里。

萧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。

当一切声音都消失后,她默默地叹了一口气,打开房门,把小多抱回了卧室。

她当然要问清小多今晚这一切的起因经过,不过不是现在,小多明显已经累了,需要先好好睡一觉,而萧年自己也累了。

她同样需要睡一觉,让明早照常升起的太阳再度赋予自己和生活作斗争的能量。

萧年只睡了两个小时,便猛地惊醒了过来。

她突然意识到,自己不应该放任小多就这样睡着,而是应该立刻带他去医院检查,以防万一,有什么自己看不出来的伤害——刚刚她的心绪实在太乱了,人又太疲惫了,竟然忽略了这一层。

萧年慌忙起身披上衣服,用手机叫了一辆车,然后抱上小多,立刻朝医院奔去,

到了医院后,萧年把小多抱下来,也许是有点颠簸的缘故,小多从睡梦中醒过来,他半睁着眼睛,迷迷糊糊地扫视了一圈,看到医院的牌子后,有点疑惑地问萧年:“小姨,怎么又来这儿啊?”

什么叫又来?萧年心下微微有些奇怪,虽然小多之前也因为发烧进过一次医院,但是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,而且来的并不是这一家医院,奇怪的第六感让萧年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,于是她问小多:“怎么?小多是刚刚来过吗?”

“刚刚叔叔带我来的也是这里。”小多回答道。

对……这一晚、这所谓的绑架案,到底是怎么回事?

萧年当然需要小多细细地给她叙述一切,不过眼下孩子的安全和健康才是第一位的,于是萧年先把小多送去检查身体,等医生确定小多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后,萧年才一把抱过小多,把他带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,问道:“昨天下午是怎么回事?怎么不等小姨来接你,就跟着陌生人走了——你有跟小姨夫通过电话吗?”

小多说:“我在幼儿园等小姨来接我的时候,一个叔叔过来了,他说他是小姨夫的属下,让我跟他走——我一开始也不相信的,他就说,是小姨夫让他来接我的,他这就给小姨夫打一个电话。”

“他之后把手机递给我,我听到小姨夫对我说——”小多粗声粗气的模仿,“小多,今天你小姨有事,不能来接你了,小姨夫现在工作也忙,走不开,先让这个叔叔带你玩。”

萧年追问道:“你确定那个人就是小姨夫吗?”

小多张了张嘴,突然有点懵。

萧年明白了。

小多和孟宁越并不熟悉,因为一直有些怕他的缘故,也没有怎么认真和他说过话。因此,他对于孟宁越的声音、语气等等,并不够敏感和熟悉,未必能做到一听就准确地判断出来。

尤其是人声经过电波的传达后,还会和面对面时听到的不完全一样,因此如果有人想要略微模仿一下孟宁越的声音,那么骗过小多对于他而言,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,

毕竟小多再怎么天资聪颖,也不过是一个5岁大的孩子罢了,成年人的世界对他而言,还是太过险恶和捉摸不透,他知道要打一个电话给亲人作出确认,却还没有进化到去想到“这亲人有可能是假的”这种层面上。

“那么那个叔叔带你去玩什么了?他对你说了什么?最后又为什么把你送回家?”萧年问小多。

“那个叔叔没有带我玩儿。”小多嘟起嘴,“他给我买了一个大大的草莓冰激凌,然后就带我来这儿了,说要给我做一项检查。”

萧年的心猛的揪了一下,问道:“什么检查?”

“我也不知道,叔叔跟我说不用害怕,就是很小很小一个检查。”小多说,“有一个护士阿姨让我张开嘴,用棉签在我嘴里擦了擦,后来他们问我怕不怕打针,我说不怕,她们就给我抽了血,说这样检查结果会更准确。”

什么……什么意思?

那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?

萧年对小多说:“你再好好想一想,那个检查有没有名字呀?或者说你还记不记得几个字?就关于那个名字的几个字也可以呀。”

然而萧年自己的内心也几乎不抱任何希望,医院检查的名字都太过冗长和学术,成年人只听一两遍的话,都不一定能完全复述出来,更不要说一个连汉字都认不了几百个的学龄前儿童。

果然小多想了半天,什么也没想起来。

就在萧年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,小多的眼睛突然一亮,他对萧年说:“我记得英文。”

英文?萧年狐疑,小多的英文水平也就是刚刚会自然拼读和一些简单单词的程度,他能记下来专业的学术英文词汇?

“D……”小多抓了抓后脑勺,“DNA。”

萧年猛地睁大了眼睛,

DNA……

“对,就是DNA。”小多说道,“我听到那个叔叔和穿白大褂的人说这个词了,他以为我没听到,但其实我听到了。”

萧年怔怔地看着小多圆圆的小脸,一股冷风吹到她的后脊梁上,让她生生打了个激灵,

大部分时候,萧年基本上已经把小多完全当成了自己的亲人,在她的潜意识里,这就是萧余的亲生儿子,自己的亲生外甥。

但是这一刻她被猛地提醒了什么,在瞬间想了起来——小多和自己和萧余其实都没有半分关系,他是被萧余收养的孩子,是一个被抛弃在医院的弃婴,他的生身父母是谁,是一个永远的谜。

可是如果是一个谜的话,为什么又会有人来给他做DNA呢?DNA检测,萧年唯一想到的可能性,只有亲子鉴定。

难道是小多的亲生父母良心发现,回来找自己的儿子了吗?

可是如果那样的话,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把小多抱走,而不是直接找到自己,光明正大的要求检验呢?

无尽的疑点像一条又一条的棉线,渐渐纷杂着缠绕成了一大团,堵在了萧年的心里。她安顿好小多后,便试图去查到底是谁带小多做了亲子检测。

但是由于我国目前的亲子鉴定只要不是法律用途,就无需提供照片或指纹,整个采样过程自行进行,完全保密,所以以萧年的渠道,她完全无法查到,要与小多鉴定亲子关系的人究竟是谁。

但是她已经逐渐意识到,自己的生活远远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复杂,秘密叠加着秘密……

就仿佛黑暗中有一只巨兽悄无声息地长大了嘴巴,等待着在萧年挣扎得最厉害的时候,一口把她吞入腹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