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命案
孟宁越给萧年订了很不错的酒店,但是萧年没有去。
她独自一人拖着小小的行李箱,来到了一个小旅馆里。
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和亚麻长裤,在小旅馆逼仄的房间里,在有些硬的床面上翻来覆去,把自己扭成一个奇怪而别扭的姿势。
她希望自己能高兴一点,振作一点,喜悦一点——爬起来好好祝福一下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喜结连理,但她实在是疲惫了,她甚至想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了却残生,不要再回国,不要再回家,那座城市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她可以期待的东西——可能唯一的例外是小多的存在,萧年暂时把小多送到幼儿园寄宿了一段时间,并且严格地向老师叮嘱了除自己外,谁来都不能让小多跟着走。
而除了小多外,那个城市——或者说萧年的整个生活里,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再感到快乐或温暖的东西了,她的旧爱已经忘却了她娶了新的姑娘;她的闺蜜多年来一直和她形影不离,但现在却发现可能只是貌合神离,事实上并不准备和她交心;她的姐姐已经永远地睡在了冰冷的黄土之下;她的丈夫有着完美的外在和令人无比惧怕的内心,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。
她应该打起精神,回去做她应该做的一切——小多还需要照顾,一切的秘密还需要她去查。
然而萧年累了,她实在是累了。
手机叮了一声,林心儿的微信消息发了过来——只有一张照片,上面是一条美丽的婚纱。。
层层叠叠的白纱,荷叶领,泡泡袖,鱼尾裙摆,褶皱间点缀着一朵有一朵雪白的花,设计上兼顾了甜美和大气,萧年几乎可以想象林心儿穿着婚纱的样子。
她回了一条——“好看。”
然后萧年把手机扔在了床上,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。
就在萧年在小旅馆里睡到昼夜不分的时候,林心儿挑完了婚纱,和荣成宇一起回了家。
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,林心儿留着一头厚重的大波浪卷发,闷得她整个后背都泛起了汗意,恰好楼下有卖刨冰的小铺子,林心儿便凑了过去:“要一个草莓的。”
“别的都卖完啦。”大概是出于卫生的考虑,小哥戴着薄薄的口罩和手套,“只剩芒果的了。”
“那就芒果。”林心儿回头看一眼荣成宇,“不过你是不是芒果过敏来着?”
荣成宇摆摆手,示意自己不吃。
林心儿付了钱,小贩很快把刨冰装进了塑料碗里递给她——“先别急着吃,进家门放五分钟,等奶油稍微化了点才好吃。”
林心儿应了一声,端着刨冰碗和荣成宇一起上了楼。
荣成宇走进浴室,三下五除二地脱掉衣服,然后打开花洒,灼热的水流四溅到他的身体上,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。
马上就要结婚了。
家里那边已经催得比较紧了,奶奶已经85岁了,希望能在自己在世时看到四世同堂的画面,父母也督促着他快些结婚生子。
之前荣成宇总想着要找一个足够爱的人结婚——他倒不是认准了萧年,毕竟萧年已经结婚了。只要之后还能遇到一个女孩,自己能像爱萧年那样爱她,就可以结婚了。
只是之后一直没遇上,兜兜转转,在他心里的还是萧年。
他开始劝说自己抛弃那些罗曼蒂克的想法,学会用成年人的视角看待爱情和婚姻,现实生活中结婚的人往往不一定有所谓感天动地的“爱情”,只要两个人彼此不讨厌,性格处得来,双方父母又都对彼此没什么成见,基本上就可以收拾收拾结婚了——尤其是很多夫妻其实还达不到这些基本要求。
其实一切都很有戏剧性——几天前,当他和林心儿并肩走在夜幕降临的城市中时,林心儿对他说了一段话。
“成宇,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。”夜色下林心儿的声音异常的柔软,“爱到我甚至不那么介意你是否也能以足够的爱回应我——我只希望你能够用足够的责任心来对待我。”
“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,如果现在萧年和孟宁越离了婚,她来追求你的话,你会抛弃我选择她么?”
荣成宇认认真真地思考了一遍这个问题。
他要确保自己给出的答案是足够真实的——自始至终,他都是一个不愿意给别人造成伤害的人。
很久很久,荣成宇低声道:“不会。”
林心儿笑了起来:“那么,我想我们可以结婚了。”
花洒的水喷在荣成宇的脸上,他低低地叹了口气,关掉了喷头,拿起浴巾擦干了身体,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干净衣服。
他决定出门找林心儿谈一谈,他知道这可能会让她失望——但他真的觉得结婚这个决定不要如此轻易地做下来。
他并不是还对萧年怀有希望,他只是不想对林心儿如此不公平——虽然她说了不介意荣成宇不够爱他,但是……他自己介意。
在荣成宇的世界观里,回报爱的就应该是爱,不是感动、愧疚或者别的什么,他笃信爱的力量,这是他的幼稚,也是他的坚持。
何况即便从道理上来说也是如此——人们的贪欲总是无穷无尽的,林心儿现在只得到荣成宇的人就满足,但是总有一天,她会开始渴望得到她的心,而荣成宇如果又给不了的话,等待二人的就将是无穷无尽的痛苦。
荣成宇并不知道,他现在考虑到的这一点,正是萧年四年前没有考虑到的。
萧年是四年前的荣成宇,孟宁越便是四年前的林心儿,他们的关系之所以在之后不断恶化,很大程度上都源于萧年给不了孟宁越同等的爱。
荣成宇推开了浴室的门,客厅里一片寂静。
林心儿卧倒在沙发上,吃了一半的刨冰在茶几上缓缓融化。
荣成宇轻手轻脚地走过去,推了推她。
林心儿的脸埋在手臂间,她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,落在真皮沙发上。
荣成宇再次推了推她,林心儿的手臂在他这一推之下失去了支点,顺着沙发垂了下去。
“……心儿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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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饿得实在受不了后,萧年终于爬起来,她什么也没拿,只往裤兜里揣了一把零钱,就出了门。
虽然腹中空空,不过萧年一点胃口也没有,所有带油的食物都让她觉得腻——片刻后,她看到了一个水果摊子,里面有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在榨鲜榨果汁。
萧年语言不通,只好走上去指了指木瓜又指了指她手边的牛奶,示意自己要一杯木瓜牛奶。
女孩很快榨好了一杯递给她,就在萧年快要离去的时候,她突然听到女孩大声对自己说了什么。
那是一句中文,只不过从女孩的口里说出来便曲率拐弯地变了调。萧年有点诧异地回过头去,她看到女孩大大的眼睛弯起来,她冲自己微笑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,似乎试图用这个阳光的笑容来感染萧年,她见萧年转过头来,便大声重复了一遍:“吉祥如意!”
萧年张了张嘴,她想说点什么,但发现自己的泰语仅限于会说“萨瓦迪卡”,于是她鞠了个躬,轻声道:“吉祥如意。”
清甜的木瓜牛奶顺着她的喉咙滑下去,落到她空荡荡的胃里,萧年突然回身,冲着旅店的方向跑去。
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,一句陌生人友好的话就能带来巨大的力量,将乌云扯开一角,让阳光透进生活。
萧年想——我不能在这里逃避,我得回去。
回去做所有我应该做的事。
她要借助自己埋藏在孟宁越身边的那条暗线——李景和——的力量,来一点一点找到孟宁越的破绽和把柄,为姐姐报仇;还要去幼儿园把小多接回来,一边继续追查他生身父母的秘密,一边好好地把他抚养成人。
太多的事在等着她,她必须坚强,必须忘却所有儿女情长。
她赶回旅店,飞速地喝完了那杯木瓜牛奶,然后在旅店狭小的卫生间里认认真真地洗了个热水澡。
她订好了回程的机票,然后倒在床上,好好地睡了一觉。
第二天早上,萧年醒来,发现自己调成静音的手机上有四个未接来电,全是同一个女生的。
这个女生也是萧年的大学同学,不过萧年和对方只能算是普通朋友,一年也就联系一两次,林心儿倒是和对方交情颇深——萧年毕竟是已婚妇女了,有时候不方便出门,林心儿便和这个女生一起相约逛街。
萧年把电话拨回去,问道:“是小雯吧——有什么事吗?”
对方有些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电波跨国而来:“小年?”
“是我。”
“出事了……”对方有些惊慌失措地说道。
“心儿……心儿她……”
“她死了。”
萧年的瞳孔骤然缩紧。
她的手忍不住地抖起来,她拼命控制住自己浑身上下的颤抖,脸色苍白地冲着电话里的人笑道:“小雯,你们这又是在玩什么恶搞游戏?”
“是……是真的……”
小雯的声音颤抖成一片风里的落叶:“就是昨天晚上的事……心儿她……她被杀害了……”
萧年很想告诉自己这是个恶作剧,但是她做不到。
小雯不是擅长开玩笑的人,如果是在骗自己,那么她的演技也未免逼真得可怕了。
一股极其不好得预感直接顺着脊梁骨一路往上,冲到了萧年的大脑里,撞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,她想到了几个月前自己一路感到废弃的工地,看到来来往往的警察,他们对自己说:“你姐姐抢救无效,已经去世了。”
怎么回事?
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?
到底有一个怎样的秘密埋藏在她的生活里?
这个秘密还要从她的身边夺走多少人?
萧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她自顾自地颤抖了许久,突然反应过来了一件事。
这一次不是意外,不是事故。
“你刚刚说……心儿她是……她是被人杀害的?”萧年艰难地喘着气问,“被……被谁?”
那边,小雯已经哭了起来。
“被……被……”
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“被她的未婚夫……”
萧年像被一刀捅进了胸口,她跌坐在床上,目光呆滞如同死人。
“心儿她……”小雯终于放声大哭起来,“她被荣成宇杀掉了!”